法国思想家居伊·德波曾在《景观社会》中写道,“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,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堆聚。”
“选秀节目”和其推选出的偶像群体,在近20年的文娱图鉴当中,成了不可忽视的“景观”。它有时是实景。千禧年后,中国的偶像产业蓬勃发展。年,现象级选秀节目《超级女声》在第二季万人空巷,塑造了无数人记忆里的“选秀元年”。此后,偶像市场依靠着“电视选秀”《快乐男声》《我型我秀》《花儿朵朵》《中国好声音》《声动亚洲》急剧扩张;到了文娱产业的“互联网时代”,也依然有《偶像练习生》《创造》“全民Pick”的盛况,随后的《青春有你》《创造营》系列,乃至《明日之子》等选秀,都在为创造景观而来。
它有时却是蜃景。
由韩国引入的“应援文化”,让“偶像歌手”逐渐与“粉丝经济”相关联,偶像、爱豆(英文idol)也真正成为一种职业,但对与粉丝相对的路人而言,高调的数据大军、蝗虫过境一般的控评文化,让“选秀偶像”这个词汇本身离粉丝越来越近,离大众越来越远。
艺恩数据曾在年的《中国偶像产业迭代研究报告》中预测:到年,中国偶像产业市场规模将突破+亿。两年后在新报告中,这个数字变成了亿。报告称,这一市场仍被视为待开发的蓝海。
所谓蓝海,未必好游。人人都想成为李宇春蔡徐坤,希望在成为镜头前的时代面孔,希望成为“素人飞升神话”里的那个神话,或者至少,在想象当中的时代里分一杯羹。
推动者的角色与心态,也发生着变化。偶像成为不少年轻人理想的职业,经纪公司们也开始大量招募网红、素人,试图押宝下一个顶流。大量只练习了几个月、甚至没有练习经历的人忙不迭进入娱乐圈。
结果显而易见。轰轰烈烈的四年过后,“选秀时代”按下暂停键。至于可以言说的原因,大抵指向着产业链条的缺失、产业链条的不齐全,以及随之而来的“偶像”本身口碑的崩坏。
“没有舞台”成了具备多重含义的词组:舞台,一度被包装成了梦想的代名词,也是他们走向“神话”的必经之路;同时,属于这个群体的“舞台”质量,正在百般被质疑;进一步,当舞台上的聚光灯关闭,市场无力消化数量如此庞大的“选秀偶像”,最终只留下了一堆数量远多于市场需求的“普通人”。
实景终究存在,粉丝经济打造的蜃景,也终究来自想要努力构造的“实景”。市场似乎还想给他们机会,半年之内《令人心跳的舞台》《朝阳打歌中心》和《百分百开麦》等舞台打歌节目接踵而至。但对于这些中腰部或以下的“选秀偶像”、“偶像歌手”来说,他们缺的真的只是狭义的舞台吗?有了“舞台”,他们就能被看见吗?
在这个后选秀时代,我们深入了其中一档节目——《百分百开麦》节目后台,和21位参加节目的偶像分别对话。
他们中最大的5岁,最小的19岁,有人是初代偶像,有人来自电视选秀时代的冠军,有人是互联网选秀时代的佼佼者。我们试图通过对话,还原当下“偶像歌手”们的生存现状。
上岸回忆起当初参加《青春有你》那段时间,何昶希感觉“就像参加了一场考试”,压力大,但动机单纯,“出道之前,就像在学校里(备考),现在你已经没有一个集中训练三五个月的机会了。”
在可查数据中,年《超级女声》海选报名人数超过15万;年《快乐男声》最终报名人数破10万;《偶像练习生》《青春有你1》的报名人数在人左右;《创造》则是从国内4家娱乐经纪公司的多名练习生中,选出了位选手。选秀节目给了无数年轻人追梦的机会,但想要脱颖而出,确实很像“考试上岸”。
而眼前这21个人,就曾至少从一次万人“考试”中成功上岸。他们中有“快男”全国冠军、“快女”全国亚军,有人来自国内代表性女团、男团火箭少女和UNINE。这些称号背后,指向的是一个个具体的数据成绩和真金白银的支持。
拿下全国亚军的时候,李霄云才22岁,“职业”是大二学生。成名之后,生活突然从校园变为聚光灯、鲜花和掌声,歌迷们如潮水一般淹没生活的每个角落。最常见到的场景,粉丝是追着车跑、扒着车窗送礼物以及把签售会现场围的水泄不通。
“那时候觉得自己仿佛可以改变世界。”李霄云回忆自己“上岸”之后的光景。
在电视选秀的巅峰时期,李霄云和几位佼佼者的名字,被植入一代人的记忆。时事让她们尽早进入了名与利、梦想与机遇混杂的故事里,但她们未见得做好了万全准备。
“李霄云们”也很快体会出了“上岸”后的反差。“原本我以为只需要好好做音乐、唱歌、演出,但实际上还要配合很多工作。”李霄云开始意识到,她只是“艺人”系统中的一环,她需要学会和一个庞大的团队合作。除了做音乐之外,她还要承担很多其他的工作,出通告、商演、拍杂志,越来越多音乐之外的东西困住了她的生活。
看着公司比较成功的艺人们也要做类似的工作,并没有想象的自在,她有点迷惘。当时周围能聊天的朋友不多,只有一起参加比赛的伙伴,大家或多或少都陷入类似的思考。
有人能应对,但李霄云觉得自己不行。“你能看到,你的榜样是李宇春、张杰,那是公司最成功的艺人,可能你未来就会朝着他们努力。但我觉得人和人不一样的,我没有办法做成那样。”
这样的情况不止出现在她一人身上。年,18岁陆翊以“全国第十名”的身份站在“11届快女”的舞台上,说道:“这是我在这个舞台的结束,但是我作为一个艺人的开始。”
“快女”时期的陆翊在陆翊的想象中,接下来她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音乐,用音乐改变世界。但出乎她意料的是,“当时比赛结束后,直接给我拉去了剧组。”当时,公司将这些艺人分为影视组和音乐组,陆翊凭借较好的形象,在比赛结束前就与公司签订了合同。
“当时我是完全没想到人生中还有演戏这回事的,我在想自己参加了一个歌唱比赛,怎么就去演戏了。但我是感谢公司的,因为人家在给我机会,只是它不是我当时的梦想。”陆翊说。
一群预想着用音乐改变世界的人,最后发现还要承担很多音乐之外的、作为艺人的职责,音乐是他们的本事,但上通告、拍杂志,甚至去演戏,才是更有效率的赚钱途径。
在快男快女时代,选手们的目标就是SOLO出道,至上励合队长张远曾回忆:“那时候没人想组组合,谁不想自己SOLO当歌手啊,而且那时候国内也没有团体这个概念。”
十年后,选秀2.0时代开启,选手们的目标变成了成团。
年春末,《创造》决赛夜,“小七”赖美云凭借着个点赞数,以第六名的身份加入“火箭少女”成功出道。在参加节目之前,小七已经做了三年女团,不论是艺人身份,还是女团成员身份,她都适应得很好,只是用通俗的话说,没那么红。
没那么红的小七也“上岸”了。但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团体里的人,成团给他带来了安全感,也让她苦恼着另一个问题。
“我从小到大都属于比较小透明的存在。尤其在火少里,大家都是个性很鲜明的人,我就是那种能在任何一个群体里融合得很好的人。作为一个团员很合适,但是就要做好被大家遗忘的准备。”赖美云表示。但“火箭少女”限定团的身份,又让她们从一开始就在做倒计时,就在准备身份上的转变。
有这样烦恼的未必只有“小透明”,队长YAMY也表示,“在团里的时候,会苦恼怎么让大家在十一个人中看到我,解散之后,又苦恼怎么在茫茫人海中被人看到。”
火箭少女出道夜
和你见过的许多考试一样,“上岸”并不意味着结束。在《创造营》宣传片中,苏有朋告诉选手们:“美梦成真的感觉非常吸引人,站在舞台上也非常的兴奋,可是它只是这段故事的开头而已。”
流失出道即巅峰,是很多偶像的宿命。李霄云半开玩笑地表示,“接下来迎接你的就是一次次失败,一次次消耗和失去,这就是现实。”
巅峰之后是忙忙碌碌的两年,很快,李霄云的工作逐渐停滞。年,李霄云与天娱和平分手时,几乎没有什么通稿。接近年时间,账户里的工资入账也不多。
重新出发之后,李霞云第一时间发行了一张独立制作的专辑《正常人》。从专辑的创作、编曲到缩混、录音,每个环节她都深度参与。专辑制作的十个月,花光了李霄云的所有积蓄,最终专辑的落地,李霄云动用了音乐众筹网站。
“面向市场的那刻,我是很期待的,那里包含了我的呐喊和我真正最想要表达的东西。”没了束缚后,李霄云尝试着重回轨道,用音乐表达自己的内心和态度,并希望以此找到同类,收到市场的“回声”。
但时间不等人,此时,内娱已经在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中,并且,没人明确知道变化的方向。
“顶级流量”的概念开始占据主流,市面上正当红的艺人是养成系男团TFBOYS以及“四大流量”,后者有两位都是从韩国偶像工业中走出来的人,制造着国人“新一代偶像”概念的“快男快女”们不再是人气的代名词,“偶像”和“歌手”都在重新被定义。
“韩流”的确代表着高度工业化的水平。在剧组里呆了年、放不下歌手梦的陆翊,决定在年去韩国进修训练。
“去那边训练声乐、舞蹈,但回来之后发现,我在那边学习的东西都没有用武之地。”陆翊回忆“那时候连这种偶像团体选秀都没有,马上就体会到了落差感。”
流量时代的到来和偶像产业的不完备,让陆翊、李霄云这批“快女”逐渐失去了竞争力。这也意味着失去机会。
在陆翊的记忆中,有两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。第一件发生在年,陆翊唱了一首大热影视剧插曲的demo。“当时唱完后,大家都很满意,制作人老师也让我去找一个合适的男生和我合作。但后来有各方面更有竞争力的歌手出现,我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大的底气去跟对方竞争,最终没能保住这个机会。”
在《百分百开麦》的舞台上,陆翊表演了一首《她》。这首歌原本是为了年的一档选秀节目准备的,“当时已经走到了正式录制前的第二轮,前面流程都走完了,但最终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被拿掉了。”陆翊回忆道。
所谓流量,所谓残酷。陆翊的好友苏醒曾在接受《人物》采访时提到,“资源蛋糕就那么大”一场晚会别人能唱自己的单曲,有人能唱两三首歌,“我只能和别人合唱半首。”
流量时代,一个人的能力和人气,有了更多维度的数据参照,而数据,也成为了一个硬性的评判标准。
YAMY经常会因此感到被动,“大家在选择你的时候,主要就是看你的数据。如果数据不太好,就会觉得你可能不太行,有时也会因此失掉一些工作机会。”
如李霄云所说,巅峰往往是在出道夜的那一刻,从那一刻开始。流量和机会,很可能就开始流失。有的人慢慢接受,有的人不能。
李霄云回忆起在《百分百开麦》前,最后一次参加平台正式的音乐类节目,是三年前的事了。当时,腾讯视频推出一档节目《合唱吧00》,邀请了许多当时已经成为集体记忆的艺人群体与粉丝共同演唱。这其中有今年翻红的“再就业男团”,和他们打擂台的就是包含李霄云在内的“09届快女”。
十年过去,“最后留在你身上最有价值的标签就是‘快女’。”李霄云坦言,凭借这档节目,“09届快女重聚”的词条登上微博热搜,这是李霄云多年来获得的唯一一个热搜。
同为快男系选秀出身的吉杰,曾在回顾自己的歌手生涯时总结:“现在明白了,我觉得这是偶像的命运。因为选秀的初衷是要制造偶像,偶像它一定会有爆发和陨落的时候,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。”
该流失的几乎流失殆尽,他们开始更多地考虑生存。
生存作为国内初代偶像男团MIC队长,王一浩出道于年,回想起过去做音乐的时光,王一浩坦言,“之前做音乐人是很难的,尤其那时候版权得不到保护,靠音乐很难赚到钱。”
李霄云有一辆蓝色的吉普车,叫“大蓝”。在出道这十年里,李霄云有时会计划着卖掉它。原因很简单——做音乐太烧钱了。
这些年,李霄云账户里的钱总在清零的边缘徘徊。她坦言:“虽然对理想很坚定,但现实是这些年也走得磕磕绊绊。大家只有活下去才可以更健康创作,解决温饱才能继续创作,音乐人需要一个健康的环境扶持。”
在内娱,做音乐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一档好生意。这一点,“偶像”两个字不会带来质的变化。
《百分百开麦》第一期,苏勋伦带来了一首尚未发布的歌曲《无限可能》,这是他签约新公司太合音乐之后发布的首支摇滚单曲。在歌曲的简介里写道:“《无限可能》传达了一种旺盛的生命力。”
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苏勋伦失去了这种生命力。
苏勋伦三年前,19岁的苏勋伦在《以团之名》中高位出道。在节目里,苏勋伦人气很高,但“那会儿什么都不懂,有一次我得到了拍那个封面的机会,都很天真的以为可能就是运气好,其实是粉丝投票投到第一名才有机会,不是每个人都能排上。”
苏勋伦《以团之名》
在跟随组合“新风暴”出道后,新的风暴并没有出现。节目热度与团队运营都有问题,组合的发展不如预期,在发布了一张EP《CHACHACHA》之后,动作戛然而止。
之后,苏勋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没有工作,整个人的状态也偏向消极。在去年四月的一档明星独居观察类综艺里,可以看到苏勋伦生活状况——试戏、写歌、训练……没有太多收入来源的他,为了维持生活开销,会半夜开游戏直播赚外快。苏勋伦自嘲,“那段时间经济状况不是很好,靠(游戏)技术赚钱,不丢人。”
年,火箭少女解散后,YAMY也转向了独立音乐人,开始以个人工作室运营。
相比被公司束缚,单干更加自由,但自由的成本也更高。Yamy坦言,“因为到处都在支出,每次露出妆发、服装、工作人员的车马机酒,每一分钟都是钱,所有的开支、成本都要精打细算。”
??于是,有不少人开始尝试着干副业,王一浩运营自己的潮牌,陆翊要与朋友创立护肤品牌,魏巡也曾靠副业赚的钱来做音乐。
“头部的人永远都有机会,不行的人就真的不行。”去年,李俊毅曾在GQ的采访后短暂成为过话题焦点。在这之后,他更笃信要真诚,而真诚,也意味着自己要直视自己的状况,“在这个时候,你就得找到你的生存方式,然后在这个生存方式里面找到切入点,然后活下来。”
生存,成为了采访中出现的高频词汇。在一个远不算成熟的市场里,不被看见,指向的问题不是赚钱的多少,而是生存。生存,就是你还能不能做想做的事情。
张星特回忆起去年去大理玩,在洱海边一个叫做S湾的网红打卡点,卖唱歌手一边唱歌,一边兜售存着0首原创歌曲的U盘。“我不觉得他们的在说自己很苦,而是告诉世人我爱唱歌,但表达的同时,旁边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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