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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未了小楼自叙

来源:再就业 时间:2022/12/17

我是一座楼,一座小楼。说小,确实小,上下只有两层,一层,一个三间的房间,两个单间,一座门楼。二层,一个两间的房间,四个单间。在县城里,跟现在动辄几十层少说也得有十几层的大楼比,我简直就是侏儒。其实,从我的格局你大概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,我不是供人住宿的,而是规模不大的一座酒楼。

我小,是因为我出生早。我恍惚记得,那应该是年,农民刚刚收了麦子,我开始坐胎。那一天,刚挖了地槽,地基还没浇筑好,豆大的雨点,劈里啪啦,砸下来。我的主人李洪智和工人们一起,淋着雨,紧赶慢赶,总算把地基浇筑好了。一夜豪雨,第二天早晨,地槽里满是水,地面上也水汪汪。我的主人手握一把铁锹,满脸阴云,对着我的基础铲了几下,“当!当!当!”,发出脆响。只听主人高兴地喊了一声:“谢天谢地,地基凝固了!”脸上,马上阴天变晴天。

在我逐渐拔高的日子里,断断续续,我听见主人跟别人讲,他四十多岁,就从公家某一小公司经理位子上退下来,那个小公司属于计划经济时代的企业,主人退下来的时候,正赶上彻底砸烂大锅饭的时候,公司成了一个空壳子,退下来,就等于下岗,彻底没了收入。一家四口人,全靠着自己挣钱呢。自己没了收入,今后的日子可咋过啊?主人那个急啊,真象热锅上的蚂蚁。

好在,主人的爱人尚桂梅和俩孩子都是农民身份,因为家在城里,生产队里刚卖了一块地,家里三口人,每人分了八千块钱。钱拿到手,主人不敢乱花,一家四口人,今后的日子,都指望着这两万四千块钱,他跟别人讲,“要是乱花,还不是坐吃山空?”

正发愁怎么让钱生钱呢,又赶上一件幸运的事儿。

他爱人和孩子所分的一块地前面,正好开始修路,路是贯穿县城南半部分东西方向的一条通衢大道。路南,正对面,正开始建设县里的广播电视台,附近,民政局、劳动局、财局、税务局、县武装部等单位,也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建设,西边不远,就是县委县政府,医院、城关镇等单位,将来,那里肯定是黄金地段。黄金地段里的好地块,利用好了,“还愁赚钱?”我主人哈哈大笑着对别人说。

更巧的,还有第三件。

主人的三哥李全智,也在家赋闲。他三哥,本来是县城里有名的厨师,是县城里第一批凭本事拿厨师证的人,在省里一次厨师大赛中,还获过奖,又当过省级厨师评定的评委,在市里授过课,教过很多徒弟。因为厨师业务精湛,当了饭店经理,又当了县饮食服务公司经理,也退下来一年多了。

主人说,“我三哥一把好手,不利用起来,太可惜了!”

他就找三哥商量,“要是我盖一座小楼,咱弟兄俩合伙儿,开饭店,中不?”

他三哥当即爽快答应:“咋不中啊?一定中!”

俩人一拍即合,就开始谋划我的雏形。

等我长得模样周正的时候,主人找他的一位肚里有些墨水的侄子为我命了名,又让他的一位书法家姓曹的堂姐夫挥笔写下五个大字——“一品乐酒楼”,然后,制作了一块大招牌,悬挂在大堂门头上方。从此,我就有了正式的名字。这名字,一直陪伴我二十年。

说到招牌,我还得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,到做招牌的时候,我听见主人对他爱人叹着气说,“唉!求爷爷,告奶奶,能借的都借了,做招牌这钱,问了好几个熟人,实在借不出来了!”

你们想啊,总共两万四千块钱,盖了一座楼,又在我后面的后院里加盖了三间平房和厕所,还盘了一个有仨炉口的大煤火炉子,肯定缺钱不少。

他爱人就说:“咱西边不就有个电气焊门市部吗?我看里面的小伙子挺老实,咱去他那里问问,看能不能先干活儿,再给钱?”

好在,那小伙子答应了,简洁而大气的招牌终于高高悬挂起来。

年12月的某一天,在一连串的鞭炮声里,“一品乐酒楼”正式开业了,那一天,我看见,主人和他爱人满脸笑容,眼睛里,却浸满了泪花。

酒楼开业之后,弟弟主抓管理;哥哥主抓后厨,带了好几个徒弟,很多时候,还亲自掌勺。

开业那一天,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汉说,他哥俩的父辈和他们的大哥,民国时期,在小县城大隅首,就开了一家“荣茂祥杂货铺”。“早年,荣茂祥杂货铺,总是一团和气,笑脸迎客,讲诚信,重质量,干成了城里杂货行的老大!”他一边说,一边举起大拇指。

当时,我的主人就哈哈大笑着回应他:“放心吧!如今的一品乐酒楼,也一定会照着当年荣茂祥杂货铺的样子去做!”

他弟兄俩这样说,也踏踏实实地这样做了。

李全智,有几样拿手菜,在小县城里无人可以超越。

一是糖醋鱼。他做好的糖醋鱼,通体金黄,晶莹剔透,鱼头和鱼尾,前后坚挺而高翘,整条鱼,弯成弓形,如鱼跃龙门。吃到嘴里,酸甜、鲜香,酥软,入口即化。他就是凭着这手糖醋鱼,在省里获的大奖!

讲究滋味的美食家,最爱喝“一品乐酒楼”的甲鱼汤。不但甲鱼肉质鲜嫩软烂,而且,汤色醇白,鲜而不腻。有些美食客就向李全智打听诀窍,他只是满脸憨厚地笑笑:“啥诀窍啊,多下点儿细功夫呗!”

细功夫到底是啥?他没说。

其实,还真有诀窍。有一次,给我命名的我主人的那个侄子来酒楼闲坐,我主人就悄悄告诉他:“咱的甲鱼汤做得好喝,全靠煨好的老鸡汤呢!”

煨老鸡汤,说起来容易,真煨起来,鸡肉、调料、火候,都讲究着呢。一般的饭店,哪有那个耐心?

里脊汤,也是一绝。绝就绝在老味道。取材必须是真正的里脊肉,小里脊最好,鸡蛋清搅拌均匀,再加粉芡。配料里,少不了假鱼肚。所谓假鱼肚,就是猪皮,反复刮,刮净油脂,晒干,再过油炸,不但有其特殊的滋味,还入口即化。汤,也自然有老鸡汤做底。大多饭店里,都嫌做假鱼肚麻烦,就靠海鲜提味,鲜是鲜了,传统的老味道却全没了。

李全智的生汆丸子也是下了细工夫的一道美味。

精瘦肉,反复剁,剁成肉酱,加上调料,反复搅拌,搅拌得入了味,腌制一段时间,再加粉芡,反复搅拌,长时间搅拌,一直搅拌到肉馅有了韧劲儿才算完。繁琐的过程,一不环节都不能少,最后,才下到热锅里汆。这样精心调理出的水汆丸子,才滋味圆满,弹性十足,吃到嘴里,特别有嚼劲儿。

其他许多饭店,都是买现成的机器制作的丸子,倒进锅里,煮熟了,捞出来。哪里会有那圆满的味道呢?

其它菜品,即使是非常普通的菜,例如一道芹菜炒肉,也能炒出全县城最佳。

从开业,一直到二十年后歇业,一品乐酒楼生意一直红火。不但吸引本县的食客,外县的、外省的一些讲究滋味的食客,也常常慕名而来。吃的是特色菜,品的是独特的滋味。

经济条件好,口味刁钻的美食家,专门奔着李全智来品尝美味的,李全智往往亲自下厨,精烹细烩,色香味俱全,尽量满足他们的审美需求。

一般老百姓,要办红白喜事儿,李全智就本着既经济又实惠,还少不了几个特色菜的原则,帮助他们选择菜品,让客人吃得高兴,主人有面子,也尽量少花钱。所以,在一品乐酒楼操办红白大事请客设宴的,特别多,都得提前好些天预订,晚了,一准订不上。

还有一些人,譬如野外作业的电工,或者,就是在城里打工的农民工,干了一上午活儿,走进酒楼,想喝碗里脊汤,甚至吃一碗大锅菜,既解馋,又饱腹。一品乐酒楼也是来者不拒,菜量大,滋味也好。这类人,往往都很豪爽,吃完以后,常常有人对我主人说:“老板!您的菜,味道好,量足,俺吃得高兴!”

我主人往往哈哈哈大笑着对他们说,“吃得高兴就好,欢迎再来!”

说不定,头天的食客,第二天,又跨进一品乐酒楼的大堂,做了回头客。

内当家尚桂梅,在新疆生活过多年,见多识广,开朗爽快,在吧台,真就像一台京戏里的阿庆嫂,“来的都是客,全凭嘴一张。相逢开口笑,过后不思量。”年龄大的,尊称为长辈;年龄相仿的,笑称老哥或者老弟。记忆力也特别好,重要的客人,来过一两次,就能直呼其名,而且,名字后面,必然连带“老哥老弟”一类的称呼,让来客感到特别亲切。

林子大了,什么鸟都有。来一品乐酒楼用餐的,也有刁钻耍赖的。

有一次,来了几个人,听说话口音,不是本地人,点了不少菜,还要了好烟好酒,吃饱了,喝足了,从二楼下来,走到前台,一个人说是要结账,装模做样胡乱掏兜,然后,咋呼道:“钱包丢了!”

尚桂梅就急忙让服务员去找,哪里找得到?尚桂梅就和颜悦色地与他们交涉,告诉他们,“酒楼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。”他们不依不饶,大吵大闹,我的主人看出他们是来吃霸王餐的,偷偷给派出所打了电话。派出所的警察来了以后,三问两问,他们露了怯,乖乖拿出钱包,付了钱。主人为了避免他们再使坏,就给他们打了折,让他们少付了一部分钱。他们走了之后,主人告诉他爱人,“这种无赖,少收他点儿钱,权当打发要饭的了。花钱买平安吧!”

更有意想不到的事情会发生。

有一次,一个单位的人加班,来集体就餐。管财务的分管领导吃完以后,提前走了。临走,出面结了帐,打了条子,签了字,对尚桂梅说,“我走之后,谁再加菜,或者要烟要酒,都不要答应他们!”

尚桂梅连连答应,“好好好!”

不一会儿,从二楼下来一位中层领导,要烟要酒,尚桂梅就告诉他,“你们主管财务的领导交代了,不让再拿了。”

那中层领导喝了许多酒,酒气壮胆,偏要拿。双方就争执起来。尚桂梅依然不急不躁,笑着让他给财务领导打电话,“只要领导批准了,拿啥都行。”

大概那位那中层领导觉得驳了面子,偏不打电话,而且,粗喉咙大嗓门,越吵越响,可巧,我的主人那天也喝了不少酒,听到那中层吵闹得实在太响,就回怼起来。一来二去,吵作一团。

到后来,那单位的人都从楼上下来,酒楼服务员和后厨的厨师,也都卷裹进来,闹了一场大纠纷,连派出所都介入了。

我当时就想,我主人这一家人咋就这么实诚啊?他多拿烟酒,你多赚钱,这是好事啊!你们放钱不赚,就为了恪守他们财务领导的一句话,得罪了人,闹一场大气,值得吗?

没想到,闹了那一场以后,来客却更多,生意更加兴隆。有客人对我主人说:“你这人真实诚,放钱不赚,为了一句话,宁愿得罪人,也不让人家拿烟拿酒,闹一场大气。你就不怕影响生意?”

我主人哈哈哈笑着说:“咱是实诚人,讲的是诚信,既然答应人家财务领导了,就不能走样。”

你看,我这主人,多实诚吧!

那客人也哈哈笑着回答:“你一品乐的实诚,就让一品乐的招牌更亮堂,不少人就是奔着一品乐的实诚来的。”

哈哈,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!

一品乐酒楼也并不是一帆风顺。

酒楼刚开业不久,兴起了打白条风。单位打白条,个人也打白条。生意不错,白条一大堆。我曾经听尚桂梅在大厅里告诉别人。到了农历的八月十五和年关,她就得东奔西跑,跑单位,寻个人,讨债。她不怕跑腿求人,一趟找不到人,就跑两趟三趟甚至四五六七八趟。故意躲着,不要紧,堵着你的门,总有堵住的时候。她大胆泼辣,和风细雨的话会说,噎得人白瞪眼的话也能说。大部分欠款,还真让她讨了回来。有些单位,只剩了空壳子;有的个人,去世了,白条就成了一张毫无用处的白纸。那些钱,只好打水漂了。

这样,当然严重影响了资金周转,最紧张的时候,买青菜,都没钱。我的主人急得到处借钱,那一段时间,我经常听见他和爱人商量再找谁去借钱。

但是,大概年以后,打白条的风气渐渐刹车了,资金流转就顺畅多了,酒楼的盈利也就越来越好。我的主人就盖了一座三层别墅楼,新颖大方,成了当时县城里的经典。他三哥,靠在一品乐酒楼的收入,也另外积攒了一些钱,又在我东面不远盖了一座三层楼,新开了一座饭店——“全智德酒楼”。比我规模大,还比我有气势。我俩东西呼应,相得益彰,成了县城里两座响当当的酒楼。

可惜,年,我的主人得了脑血管病,他爱人忙于照顾他的生活起居,他们的孩子,又有别的工作,顾不上照顾生意,只好忍痛歇业。本来,有人想出高价,接下“一品乐酒楼”这块招牌,继续经营,但是,我的主人考虑再三,宁愿彻底关门,也不愿别人砸了这块招牌。就拒绝了别人。一品乐酒楼,就成为了历史。不过,现如今,时不时,小县城的老百姓,还有人在念叨它。

我呢,作为一座小楼,还健在,被主人出租给别人,当然,也为主人挣来价格不菲的租赁费。

听人说,我主人现在的生活,蜜罐里泡着呢。如今不是冬天吗?他们两口子,去海南,做了候鸟,经常泡泡温泉,游游泳,散散步,跳跳舞,骑着单车遛遛,幸福得一塌糊涂。

记得有一次,一个文化人对我主人说:“老板啊,当年砸烂大锅饭、闹下岗,是危机,也是机遇,你和你三哥抓住了机遇,艰苦创业,成就了一品乐酒楼这块品牌,也走上了富裕路。”

我主人依然哈哈笑着说,“说到底,还是赶上了好时代,改革开放,给了俺再就业的好机遇!”

仔细想想,这话说得,对着哩!

壹点号轻舟闲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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